迷失域

上篇点我 ，做了点小修改。

3.

 

骑士最终等到了女巫，她像一阵烟雾一样从空气中显形，身上深蓝色的丝质斗篷就像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颤动。青年骑士礼貌地向她伸出了手，熟练真诚地赞美她容光艳丽就如日光下的玫瑰，并没有对她提及自己刚才遇到的青年。女巫则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，丝毫未察觉到什么。

 

他们一起穿过了湖畔的小径，在尽头看到了一座华丽的宫殿——它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中如幻觉一样美，却也虚无缥缈，因为它建立在湖中央，仿佛由星光构成砖石，就像浮上了水面的珍珠般的气泡。然而骑士可以肯定，他经过湖泊时湖面上除了月影什么都没有。

 

骑士与女巫一起走进了宫殿的大厅，十二根高大的大理石柱撑起屋顶，天花板用青金石磨成的粉末绘制成夜空，珍珠和钻石镶嵌为星辰和月亮，就像孔雀的尾羽一样光艳华美。已经有许许多多人聚集在了穹顶之下：银发墨肤的美丽女子指尖燃起火焰，脸色惨白的贵族青年饮下水晶杯里的猩红液体，在人群里四处穿梭打闹的小孩子发间有黑色的犄角如同怪异的头饰，一位摇着羽毛扇子的女士发现了他们，她转过脸时用一只湛蓝的眼睛注视着他们，而另一只眼窝里开着朵娇艳的蓝蔷薇。

 

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，他们紧紧盯着骑士，低声交谈着什么。

 

“不必担心，”女巫低声说道，“今晚是舞会，他们什么都不会做，因为没人会违抗‘他’的命令。”

 

骑士深吸一口气尽量轻松地笑了一声：“没关系，我已经习惯被这样注视了。”

 

他没有问“他”是谁，答案似乎显而易见。

 

接着，乐声响起，人们纷纷牵起自己的舞伴走进舞池，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中握着一支燃烧的白蜡烛。当他们开始旋舞时，满场都是翩飞各色裙摆，如同春天风里一瞬间醒来的花海，而蜡烛的光芒就像无数跃动的星星在海水中沉浮。

 

“我们认为点燃的烛火就像生命，”女巫拿来了蜡烛，她抬头向骑士解释道，“所以在跳舞的过程中不可熄灭。”

 

“如果熄灭了呢？”

 

“那就要退出舞池，然后满足你的女伴一个条件，骑士。”女巫的微笑明艳动人，她的眼睛在烛火里闪烁着狡黠的光。

 

骑士瞬间明白了之前青年的提示，但他只是回以礼貌温柔的笑容，向女巫做出邀请的手势：“只要我力所能及，就会如你所愿，女士。”

 

他搂住舞伴的腰随着悠扬的乐声滑入舞池，他的脚步轻捷，身姿优雅，唇角扬起的笑容自信明亮，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位男士黯然失色。女巫孔雀蓝的裙子绣着蝴蝶翅膀的图案，此时就像朵矢车菊一样旋转着怒放，而他们指尖握住的蜡烛稳稳地燃烧着。

 

在起舞的同时，骑士用余光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金发青年在注视着自己：他的容颜非常俊美，皮肤白皙得像雪上的月光，一头短发比黄金更绚烂，而那双紧盯着自己的、微笑的眼睛是鲜血一样不祥而妖艳的红。无论何时何刻，他都能感觉到那双美丽的眼睛无声地望着自己，几乎要刺穿脊背活生生挖出自己的心脏来。而那种愉悦的、残忍的、似乎等着看什么有趣戏码的眼神让他浑身发冷，又似曾相识。

 

一曲即将结束，而蜡烛仍未熄灭。女巫乌黑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焦躁，她并未想到骑士的舞技如此优秀，而当望着骑士俊美的面容和温柔忧郁的金眼睛时，她的心底再次涌起了强烈的不甘和渴望。她悄悄握紧了手里的白蜡烛。

 

然而下一刻，舞曲突然改变了曲调——那是交换舞伴的信号，女巫的咒语尚未成形便被打断，她疑惑地抬起头，紧接着被骑士自然而体贴地交给了旁边一位神情刻薄傲慢的巫师，手中的蜡烛也被顺势抽走。她焦急气愤地回过头，在一阵此起彼伏的低呼中看清了骑士的新舞伴，紧接着被惊讶和恐惧攥紧了喉咙。

 

4.

 

骑士撞进了那双一直注视着他的、石榴石似的眼眸里。他的新舞伴一手搂在他的腰间，另一手则无比亲昵地与骑士的十指交缠紧握着白蜡烛，他的指尖很冷，掌心却很热。年轻的骑士看到他白皙纤细的食指上是一枚镶嵌着宝石的黄金戒指，宝石的晶体在火光之下是纯粹的热烈如血的红，就如同一团火焰在灼灼燃烧。

 

“是你？”骑士问道，他压低了声音，注意到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和金发青年的身上。人们在折扇和酒杯后窃窃私语，望向他们的眼中写满敬意、好奇和不可思议。

 

“以一个杂种的水平来说，你的舞确实跳得很不错，”红眼睛的青年答非所问，他们的身高相仿，言语间呼出的气息都扑在对方的嘴唇上，“不然等你的蜡烛熄灭，就有好戏看了——她会向你要一个吻，然后就能施咒让你永远留在她自己身边。”

 

“女巫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来不会轻易放手，天真的小骑士。”青年吃吃低笑了起来，兴致盎然地品味着骑士复杂的眼神。“衷心感谢您的提醒，”黑发骑士叹了口气，虽然并不情愿，但对方的提示确实有所帮助，他抬眸看向那双鲜红的眼瞳深处，“那么您又有何目的呢？”

 

“目的？”金发青年搂住骑士的腰肢轻巧地转过了一个圈，与骑士的利落温文不同，他的舞步更加狂放潇洒，“不需要什么目的，看一场好戏获得乐趣就够了。所以，别让我觉得无趣，骑士。”

 

“阁下现在看来兴致不错。”骑士冷冷地回答道。

 

“的确如此，”青年满意地扯开嘴角，露出尖锐雪白的獠牙，他侧过头，在黑发骑士的耳边呼出温热的气息：“比如说，你那天真的愿望就为我带来不少了愉悦——”

 

“你真的觉得公主不再爱你就能解决问题了吗？或者说，你所效忠的那位大人真的会停止他因不再拥有的青春、英勇和美貌而产生的嫉妒？”

 

骑士感到血涌上了自己的头脑，原来他什么都知道——自己的记忆在接骨木下时就已经被法术随意地检视翻阅，此时却猝不及防地被抛出加以评论，这让他愤怒极了。“闭嘴！不管你是谁，”他咬牙切齿地说，“别随意污蔑我的主君，我的愿望亦与你无关！”

 

青年却在那双金眼睛的怒视之下笑得更加开心，它们看起来快要烧起来了：“当然有关，这世界上所有的愿望，都可能与我有关。”

 

“而你的愿望究竟会怎样收场？我很期待。”

 

他想要停下舞步，想用更直接的方式而不是口舌言语来表达自己应有的愤怒，却惊讶地发现无法做到。舞曲的节奏越来越欢快活泼，随着快速的旋转周围人们的影像全都模糊成了一片斑斓的影子，他们的耳边仅剩下风声与舞曲的音符。金发青年用几乎幸灾乐祸的口气好心地解释：只要蜡烛不熄灭，这支舞就必须一直跳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。

 

“识相点，好好享受。”青年说罢捏紧了交握的指节，他们手中的蜡烛在旋舞中依旧燃烧着不被风熄灭，如同一颗小小的橘色星辰。骑士不甘地咬牙，然而下一刻他却重新抬起眼眸，望着青年微微一笑。

 

“那要看您能不能跳到舞曲的最后了，阁下。”他轻快地吐出这句话，眼眸里流转的光如融化的松脂，像他唇角的笑意一样明亮又迷人，也像他的剑锋一样锐利。

 

他的步伐不再被青年所引导，而变得更加主动和富有力度，每一次进退旋转都变成了一次华美外表下的试探和攻击。金发青年的唇角愈发上扬，艳丽的虹膜上闪烁着猎食者般兴奋的光，他坦然接受了骑士的挑战，将一场共舞变成了一场角斗与追逐——直到曲终，或者直到烛光被凌厉的舞步熄灭。

 

他们在大厅的中央，在珍珠与钻石的星空之下，在沉浮不定的烛光与无数目光的沉默注视之中共舞，就像一对互相打量着、试探着、随时准备撕扯住对方喉咙的野兽，每一个动作里都饱含优雅的力度和美，却同时暴露着野蛮的杀机和尖锐的挑衅。一对对共舞的人们因为手中的烛光熄灭而离开了舞池，但他们还在继续，仿佛那是一场没有刀剑的战争，仿佛他们会一直跳下去，直到满月红如鲜血，直到星星如无花果坠向地面。

 

终于，在一个漂亮的转身之后，他们手中的烛火啪地一声熄灭了。而在这之后，乐曲的最后一段音符才由琴弦滑出，消散在了空气里。

 

骑士停下了步伐，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，带着胜利的笑意将交握的手松开，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。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人群搜寻到了那位女巫的身影，却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像欧石楠的花瓣，乌黑的眼眸里写满了畏惧和不安。接着，他的身后响起一阵清脆而突兀的掌声。

 

“精彩。”青年一边鼓掌一边环视着周围的人群，他们全都用尊敬和讨好的眼神望着他，仿佛在仰望主宰性命的主人，在被猩红的目光扫视到时，他们纷纷恭敬地跪了下去，头颅低垂到了胸前。“舞跳得不错，几乎和剑术一样好，对不对？”他丢开了手里的白蜡烛，径直朝骑士走去。

 

室内所有的烛火随着话音的落下都熄灭了，穹顶之上闪耀的也不再是宝石的光芒，而是真实的星辰月色——夜空中惨白的月光穿过透明的屋顶，照耀着眼前红眸的青年，令他仿佛身披银色的华袍，而他灿烂的金发就是天然的王冠。

 

“我挺喜欢你的，”他悠然说道，立于一地跪拜的人们之中如同年轻高傲的国王，“作为蜡烛熄灭的补偿，我是不是该完成你的愿望？”

 

一股强烈的、森冷的恐惧突然攥住了骑士的心脏——那是他就算面对敌人、面对死亡都不曾产生过的感觉。

 

“感恩吧，骑士。”青年露出了优美而残忍的微笑，他凑近僵立在原地的年轻人，手指捧住他美丽的头颅：“以暗夜之君、诸魔之王的名义起誓，我必将实现你的愿望。”

 

他终于知道心底的恐惧因何而来，也终于知道他是谁了。

 

5.

 

骑士从一场梦魇中醒来。

 

在梦中，他向一位女巫寻求帮助，因此参加了一场恶魔的舞会，甚至与魔王共舞——这个诡异而绮丽的梦境像是最怪诞的故事，如今只在他的脑海中留下清晰却虚幻的记忆。骑士在清晨的阳光中庆幸地松了一口气，决定将它忘记。

 

几天之后，公主的侍女带来了那位高贵女士的口信——尽管骑士已多次婉拒，但她仍然希望见他一面，就在王宫花园西侧的高塔之下。他本想再次拒绝，然而这时，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再次浮上脑海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双血红的眼眸。

 

——你的愿望究竟会怎样收场？

 

于是他答应赴约，决定在这一次将一切结束。

 

骑士在约定的时间走向高塔之下，一声凄厉的尖叫让他警觉地抬头看向上方，却未曾想过迎接自己的是怎样的另一场噩梦——年轻的公主从塔顶坠落，娇躯如同被折断了翅膀的飞鸟，粉色的丝绸长裙在空中就像朵被风从枝头撕扯下来的花。青年来不及震惊，发足狂奔跑向她坠落的方向，却只在砖石上看到了一地蔓延的血迹。

 

猩红的，鲜艳的，仿佛那个男人的眼睛颜色的血。

 

“‘只要她不再爱我就可以了’，你是这样想的不是吗？”

 

不是这样的，不是，不该是这样的。

 

他想要后退，想要反驳，想要叫出声来，可身体就像被银针穿透的蝴蝶一样钉在原地，他看到了少女无神的瞳孔和她惨白如新雪的脸色，她在看着自己。

 

身后有人在轻笑，他的手指覆盖住骑士的眼睛，替他挡住来自死者的视线，他的指尖冰冷，掌心却滚烫。

 

魔王在骑士的耳边轻柔地低语，气息温热如夏日的熏风。

 

“现在，你的愿望实现了，我亲爱的骑士。”

 

END

 

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许愿。公主是谁杀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大魔王是看戏的【。

 

握着蜡烛跳舞的梗来自于《猩红山峰》。

看在我咳了三天的份上，不打脸好吗。